北方发大水,淹了互联网
文 |刘梦龙
(相关资料图)
京津冀地区的大水终于逐渐退去了,过去一周许多人都在经历一段混乱的日子,着实辛苦了。眼下灾情也并没有结束,吉林黑龙江等省份也在遭受着水灾的侵害。
这轮北方的大雨和大水确实出人意料,造成了很大损失。在这场灾难中,社会舆论实际上也发生了不小的混乱。这其中既有受灾群众的正当诉求,一般人的关切忧虑,但也涌起大量的浑水摸鱼,因灾求利之辈。
这种情形不是这场大水才有的。那些故意搅乱舆论,制造矛盾,以此牟利的人,消费了大众情感,加剧了信息混乱,摧毁了社会信任,实际上带来了不亚于现实灾难的次生灾害。这种食腐动物一样的营生日益壮大,几乎是逢难必起,日拱一卒,正成为当代社会舆论传播的一种痼疾,是需要好好讨论一下的。
有灾难自然会有坏消息
我们不妨先明确一点,任何时候,只要发生灾难,无论是人为还是自然因素,这种正常社会生活的失序一定会带来消息的混乱。在这种混乱中,人们的第一反应是准备迎接坏消息。这是一种基本的忧患意识、人之本性,大概从人类祖先还在和非洲狮子厮混时就有了。
而社会性或者组织性是什么,就是建立一种信任,人们愿意在灾难中相信并依靠组织,只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就能够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甚至在成功抵御灾难后,反而会提升凝聚力,加强这种信任。
正因为灾难会带来信息的混乱,所以作为像政府这样的组织,有责任在灾难发生时,提供准确,权威的消息,并指出专业的指导,提供可靠的帮助。我参加过很多次系统性的灾情演练,舆情的发布都是特别重要的一环。当然,这个前提是你要说真事,做实事,有凭有据,而不是避重就轻,敷衍了事。
当代是一个大众媒体发达的时代,各种消息渠道很多,地方政府对舆论也没有太多管控能力。所以,基于公权力的消息既要及时,又要准确。而在大灾难正在发生的时候,这种既要又要,实际上是难以满足的。
虽然经常有人会体谅的说,忙于救灾没空管消息,但这其实是不完全正确的。提供正确的消息本身也是组织救灾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我们也客观承认,当前的技术水平下,人力在面对天灾能力还是有限。
大灾之中,一线的干部群众或许连自顾都不暇,有限的力量忙于补缺堵漏,往往精疲力尽,急需增援,难免挂一漏万,更不可能面面俱到。因此,严重且不断发展的灾情,一定会造成消息的滞后,混乱。越是这种时候,人们越是期待消息,各种或真或假的消息也一定会满天飞,一段时间内的舆论混乱也必然无法避免。
人民天然有批评的权力
在这种难以避免的消息混乱中,我们格外关注的当然是坏消息,而这也让很多人觉得不舒服。当灾难发生了,各种消息满天飞,除了明确的谣言应该马上处理,大多数我认为还是应该让人抱怨,哪怕说的不那么靠谱。
在灾难中,群众的生产生活被打乱了,生命财产受威胁了。麻雀被砸了窝还要叫两声,何况是老百姓确实受到损失了。当然,这种混乱中,群众因为受到损失,面临危险,情绪会激动,急不择言,甚至为了尽快得到帮助,夸大其词。这些当然加剧了信息的混乱,但也值得体谅。
灾区之外的社会大众,关心灾情,在没有充足信息的情况下,难免偏听偏信,甚至对灾情的应对有一些批评,乃至苛责。这也是一种同胞之情和社会的主人翁精神,有问题的要及时改,没有的要及时澄清,这其实也是救灾的一项基本工作。
面对灾情,忙于自救和救灾一线干部群众手忙脚乱,按理说应该多加宽容。但正因为所有人都手忙脚乱,不能兼顾,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救灾其实是和打仗最像的事情,哪怕部队苦练几十年,训练计划了千百次,真上了战场都会发现有意想不到的地方,何况是地方上的干部群众突然面对严重灾情。
万一有群众受灾没及时救出,或者逃出后没得到妥善安置,或者救灾物资的运输、发放不通畅,一些安置点的设施失效,甚至在救灾过程中,会不会有些人还有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老毛病,这些都是很可能发生的。
因此,才要尽量保证群众发声,保证有疏漏能及时发现,及时修正。哪怕挨一万句骂,能及时抢救出一个被困群众,能及时发现救灾工作中的一个不足,这就是值得的。广泛的社会批评甚至是苛责,本身就是灾难的一部分。这就跟暴雨到来大水一样,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次生危机。
虽然救灾要讲服从命令听指挥,但在舆论上并不完全是这样的。我们更该注意在信息的乱流中充分发掘有用的部分,而不是指望闭目塞听,显得大局稳定,都遭遇大灾大难了,应该是闻过则喜才对。好人好事要发掘,称赞可以激励士气,但批评监督也不可或缺。不管这种声音是不是友善,让人说话,天不会塌。
对公共事务,人民没有赞美的义务,但天然有批评的权力。总的说,中国社会,从社会文化来说,在对待公共事务上,自古以来也确实有相对苛刻,固求不足的传统。
当然,随着生产生活秩序的恢复,主流权威渠道的消息会结束信息混乱的局面。各种好消息,先进事迹也会抵消坏消息和灾难悲剧造成的社会冲击。但到了这样的恢复阶段,各种社会监督也有存在的必要性。
社会监督天然存在主观性,大众能获取的信息是有限的,而批评又往往是急切的。在发生了灾难,整个社会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聚光灯下小心善后也是地方政府应有之义,而不能说,我都如此辛苦了,是不是能松快一些。应该反过来说,人民都如此苦难了,地方政府更应该加倍努力。
但有些人不是人民
我们要认识到这点,就是我们所谈的都是正常的群众批评,和正常的社会情绪宣泄,在大灾之中,这些是合理的。但有一些人并不是因为关心灾情,心系灾民去参与舆论传播的,完全是为了从中牟利。正因为有利可图,他们的声音要比一般群众大的多,有能量,也有渠道去操纵舆论,而他们造成的后果也是严重的。
灾难当然是一件悲惨的事情,但我们也知道越是混乱的时候,人心脆弱,惶惶不安,急需一种引导,也越容易聚拢人心,吸引注意力。自古以来,遇到大灾就是各路边缘势力发展壮大的好机会。实际上,在舆论环境里,特别是针对公共事务,一种批评的姿态确实是比称赞对大众更有更有吸引力,而且由批评意见所聚拢的受众也确实更容易进行引导。利用,甚至夸大坏消息来寻求关注,以一种意见领袖的姿态是我们在新传媒时代都很熟悉的手段。
在流量经济的时代,这种情形不奇怪,但也确实会造成舆论的严重偏离。大量的社会意见被引导到无用的重复批评和情绪宣泄上,甚至无中生有的制造热点矛盾,无疑加剧了信息的混乱,并掩盖了有价值的正当批评和困难诉求。
实际上,在这次北方大水中好人好事并不少。许多一线干部不顾生死,坚守岗位,甚至有人以身殉职了。即使人民在困难中也不发闪光,比如说K396次列车被困,无论车组,乘客,当地村民都体现了认真负责,乐观向上的精神。然而,这次大水的一个总体舆论环境,确实又是压抑的。当然,我们说毕竟是受灾了,不能丧事喜办,然而这种批评的立场又是不是客观的呢?
当代的社会舆论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我们正常的社会生活中,媒体都时常无事生非,何况是在灾难中。这种话语权的失控于救灾当然是不利的,一次次信息扭曲,势必要加深社会的不信任感,造成社会近一步的撕裂和对抗。而越是这样,所谓第四权,意见领袖就越有好处,这对他们是有利的。
一个无奈之处,是很多地方的公信力长期被消耗,以至于在困难与混乱时很难服众。在这次北方大水中,很多争论,流言其实都是灾情引爆了长期积累的地方矛盾,导致不少人的看法并不完全基于现实灾情,而是对长期积怨的一种发泄,也愿意相信一些并不是基于事实的恶意揣测。
如果我们从信息真实的角度说,互联网时代的意见领袖基于自身信息获取能力的有限和影响力的巨大,其实是应该在灾难期间格外注意言论的。然而互联网时代的舆论特点又是平地三尺浪,后浪拍死前浪,必须去追逐热点,少说话等于早过气。更不用说在很多后辈看来,前辈的成功不就是由此而来。
为了出名犯法的人都有,何况是嚎两声正确的废话,说一点半真半假的惨事。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无奈,对一般人而言,只能说,不要过早下结论,不要过度陷入信息茧房之中。
不过,这些年,借着新媒体的影响力,这类行为早就超出了单纯的流量经济范畴,而成为一种灾难经济,是带着赤裸裸的利益诉求的,任其发展,最终将破坏社会真正的救灾能力。
人家发大水,我要发大财
大灾是发大财的不二法门,我想大家都不陌生了。我们可以温习一段经典文学,“他家太太老伯连着师姑庵里的钱都会募了来做好事,也总算神通广大了。他家太太老伯不在的时候,已经积聚下几百吊钱。到他太老伯,以至他老伯手里,齐巧那两年山东、河南接连决口,京、津一带,赤地千里。地方上晓得他家肯做善事,就把他推戴起来,凡有赈捐,一概由他家经手。所以等到他家老伯去世,庄上的银子已经存了好几十万了。”
所以,我们这些年会看到各种民间慈善力量的崛起。当然,这不是坏事,社会发展了,私人慈善也是一种社会福利机制的补充。但每到大灾我们也会看到少不了几个戏码,比如民间救援队千里驰援,然后痛斥当地水平低下,不加配合。还有多年以来,一些人长期坚持的对红会的高调批评。
像地方处理灾情有疏漏之处,一些干部可能应变能力也不足,这些也很可能是存在的。甚至红十字会说到底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社会群团组织,有一些官僚体系难免的痼疾,都没什么好避讳的。而几乎每次灾情,这种批评和抢镜都夺取舆论的高点,他们也通过这种舆论高地的占领,逐步强化了在大众心目中的地位。
不说迄今,我想即使是未来,至少在我国由政府主导的救灾应急和慈善救济,仍然是绝对的主力。这不仅是人力物力的问题,实际上稍有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私有企业,特别是大型私企的腐败更甚过政府组织。大企业病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一旦规模上升到一定程度,所谓私有化的高效率是不存在的。反而政府作为我国最完善的组织,才是最有能力,有保障进行相对完善监督的组织机构。
这种以私代公的主张和我们熟悉的国企原罪论和私企更有效率说,是一脉相承,是一种延伸。为了进一步巩固这种地位,对政府公共救援能力的否定抹黑就成为一些人乐此不疲的戏码,借此彰显自己,并争取社会大众的认同。
这种私人力量,实际上还处于野蛮生长的状态。比如各种闻讯而来的救援队没有彼此协调,出个风头就走,甚至互相干起来,反而增加了救灾的混乱。而红会就算有再多的官僚习气,私人慈善的管理运作也远不能和好歹有国家监督的红会相比。我想最乐观的人,恐怕也指望不上他们吧。
但这些事实并不足以阻挡有些人的持续努力,甚至长期的引导宣传,这已经是部分人的思想烙印。实际上,这类行为是有一个长期性的目标,那就是公共服务的社会化。这种社会化不仅仅是挑肥拣瘦,最终只会形成一种套路,那就是问题都是公家的,而好事都是社会团队的,至于效率和效益嘛,那就天气真好了。
个体原子化的时代,但社会拒绝真空
大自然厌恶真空,而当代人正在失去组织。自以为原子化的当代人,或许认为自己不再组织之中,然而,灾难提醒我们,组织仍然是现代社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越是困难的时候,越是这样。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在分化。在这种分化中,人们其实不自觉间陷入了另一种组织结构之中。社会是一种社会关系的总和,所谓原子化的个人,也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中。包括互联网意见领袖,掌握了话语权的媒体,资本,实际上,他们通过一种社会的解构,在瓦解固有社会联系的同时,正在建立一种自己主导的新社会结构。
但这种组织结构和我们熟悉的传统架构是大不同的,它更为松散,更缺乏上下之间的明确架构,也没有一块明确的牌子。它依靠所谓个人认同,无需清晰的命令,你或许以为自己不在组织中,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了一切言行举止。当你陷入信息茧房,你就很大程度上失去了思考和辨识的能力。这种舆论的失控,最终会发展为一种社会的分裂。
当代是一个社会转型的时代,也是一个传统社会共识正在消亡,而新共识却尚未形成的时期。在这样一个时期,舆论的作用是巨大的,谁掌握了话语,谁就掌握了事实和力量。在当代舆论的纷乱中,我们足以窥见到不同力量的交锋已经开始很久,并渐入高潮。
当代的舆论在一次次狂欢中,越发呈现了一种污染的特性,当代人正面临一种信息爆炸时代的信息匮乏危机。在这样的时代,普通人能做的并不多,但至少可以应该保持谨慎的态度,不要被所谓的进步与独立的幻象所迷惑,成为舆论的俘虏。
通过这次灾难,我想北方地区的城市建设,防洪建设,很快会有一轮大的投入。然而,这种物理上的建设是一回事,面对看不见的舆论,长期的历史积弊,是不是也该有所改进呢?
随着时间过去,物理的潮水会退去,但舆论的潮水实际上还在周期性侵袭社会的基础。当代是一个面临严峻挑战的时代,传统的世界秩序岌岌可危,旧的经济增长模式山穷水尽,这种全方位的危机带来的社会失序风险和洪水没什么区别。在这样的灾难面前,社会本该团结起来共同应对,但我们肉眼可见的,这种团结正在不断削弱,分化,对立。
“裂开的房子是站不住的”,人的分裂最早正是出现在语言上,就像巴别塔的分裂一样。那个已经存在很久的问题,舆论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舆论到底应该属于谁,是人民,是资本,还是彻底的狂欢与虚无。这不仅仅是舆论,更是面对一个严峻时代,国家应该何去何从的基本问题。
关键词:
2023-08-10 19: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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